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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廬山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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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蘿拂去淚,看向身旁的秦陸。

秦陸也在看她,沈著、泰然,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。

“阿蘿娘子,留神。”

又一次,他輕拍她肩膀,似是要讓她提起勁。

“後花園內,有一道後宰門,與上京城的崇化街相通。”

“只要出了後宰門,你就能離開肅王府。”

周遭無人。微風過後,唯有秦陸低語陣陣,灌入阿蘿耳畔。

“你走出尋香閣,一路向北至紅墻,再往西走,便可抵達後宰門。”

“平日裏,後宰門常設典軍駐守。每逢子時、卯時、午時、酉時三刻,典軍會相互交班,約有半盞茶的時間,後宰門將無人看守。”

“你可算準時辰,提前躲在那附近,待防備薄弱時,一舉逃出肅王府。”

這一番話,字句如劍,似要穿破迷霧、指出生路。

可阿蘿聽罷,只垂著頭,並未應答。

方才,秦陸同她說——別怕。

她還記得,離開小院前,魏玘也說過這句話。

之後,他攥緊她,牽她走出籬欄,踏足於青山月林之中,打破了束縛她十八年的詛咒。可正是這個讓她別怕的人,有心將她困在這裏。

她還能再相信嗎?她不知道,只感覺腦仁幹疼、兩肩沈重,心緒也紛亂如麻。

良久,阿蘿才擡起頭。

她直視秦陸,道:“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?”

離開巫疆、初至上京時,她仍是稚子,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。而現在,她已經發現,這片天下遠比書中所寫更加覆雜。

“秦陸,你為何要幫我?”

秦陸沈默。他往懷裏摸索,片刻後,取出什麽,向阿蘿遞來。

“娘子請收下。”

那是半塊玉佩——紋路精致,毫無瑕疵,若要識玉之人鑒賞,一眼便知其乃上等白玉。

阿蘿顰眉,並未立刻接過。

秦陸見狀,嘆息道:“娘子莫怪。此乃亡妹遺物。”

阿蘿大驚,不禁擡頭看向秦陸——他神情依舊,雙眼黝黑,遠比魏玘暗沈無光。

可還未等她讀懂他眼神的含義,便聽他又道:

“亡妹曾與娘子一樣,因她面容姣好,也被肅王擄掠至王府中,久困此處,不得解脫,最終郁郁而終,自縊於後花園內的梨樹之下。”

此話落罷,阿蘿心頭一懾。

她張唇,本欲說些什麽,卻如鯁在喉,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還在巫疆時,她想,魏玘是獅子,倨傲、冷冽、從來不落下風;可現在,因著魚杏兒、秦陸等人的話語,還有她的遭遇,魏玘於她已越發模糊。

她不是第一個被困在這裏的人嗎?甚至說,魏玘曾為此害得旁人丟了性命?

阿蘿迷茫又驚懼。

幾是本能地,她後退一步,撞上了冷硬的山石。

秦陸沒有給阿蘿細想的時間。

他上前,靠近她,道:“我見娘子,如見亡妹。”

“你二人年歲相近,經歷類似,若來生有幸相遇,想必也會義結金蘭。因此,娘子的忙我一定會幫,只望娘子盡快逃脫,不要重蹈亡妹覆轍。”

邊說著,他邊伸臂,已於半推半就間,將那半塊玉佩塞入阿蘿手中。

秦陸又道:“若娘子能逃出王府,可以去投奔我的友人陳廣原。”

“你是巫人,在上京無依無靠,恐怕難以獨活。但廣原兄與我交情甚篤,見此信物,便如見我本人,定然也會助你。”

“自後宰門往陳府去,路徑如下,娘子且聽。”

……

與秦陸分別後,阿蘿在後花園裏停留了許久。

日輝灑落,身旁鏡湖波光粼粼。她坐在大石上,如初至王府時那般,凝望著湖的另一邊。

這兩日,她經歷太多,以至於回想時,每向前揭開一寸,掌溫也丟失一寸。想到後來,她只覺手腳發冷,不自覺地並攏兩膝。

阿萊鉆出,游往裙上,靜靜註視阿蘿。

阿蘿撫著它,一下又一下,擦去墜往蛇首的淚水。

她想起,從前蒙蚩在時,總是不允她哭。他說,他是巫疆的勇士,而她身為他的女兒,不論遇見何種危難,都要泰然以應。

蒙蚩離去後,她常常想念他。但她曾經的所有思念,遠不如此刻來得濃烈。

阿萊搖著頭,連連頂動她的手。

阿蘿小聲道:“對不起。”

她總感覺,阿萊似乎與蒙蚩一樣,看見她哭就心生焦急。可這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。她也不想哭,淚水卻難以忍住。

不遠處,攀談聲由遠及近,說著陌生的越語。

阿蘿循聲望去,看見陳家丞領著一名仆役,向此處徐徐走來。

老人精神矍鑠、意氣風發,仿佛經歷了天大的喜事,在與同行人誇讚炫耀。

仔細一看,她才發現,陳家丞著了一襲藏青銀紋圓領襕袍,其上織有金線與麻線。金線精致、鶴紋欲飛,而麻線簡樸、相形見絀。

阿蘿轉回了頭。

她抹去淚,拍了拍阿萊,示意對方藏回袖裏。

在陳家丞與仆役抵達湖畔前,她站起身,往樹叢借路離開。

……

回到尋香閣,阿蘿不再哭。

她收好玉佩,便坐在案前,勉力將所有事梳理一遍。

入夜後,閣外突起喧嘩,似有不少人在跑動。阿蘿無心管顧,只想無人敲門就是與她無關。

倒是這足音入耳,急促如鼓點,終於催著她拿定註意。

她要去找魏玘——要將所有疑問與他說個清楚。

他為何帶了她走,又要在這裏關住她?他到底如何看待她?他對她的那些好,究竟是不是因為她有用處?還有,秦陸的妹妹又是怎麽回事?

她不通人情,卻也在書裏學過,人心隔著肚皮,只有張開嘴,才知道彼此的想法。

這是她予他的、最後的一點信任。

念及此,阿蘿安頓好阿萊,走出尋香閣。

她立於階上,向西眺望——那裏有杜松指引過的謹德殿,青瓦金檐,是魏玘的居所。或許,杜松又在騙她,但至少,她要先去看看。

夜色茫茫,肅王府燈火如綴。

今夜的天似乎比從前更亮,但周遭卻毫無響動,連方才的喧嘩聲與人聲都盡數湮滅。

莫名地,阿蘿有些緊張。

她提息,又吐出,定了定心,才走下臺階,往謹德殿去。

“阿姐。”有人自後喚她。

阿蘿步伐一頓。

她知道,這些天,每逢亥時,魚杏兒都在尋香閣外坐著,今夜也不例外。

阿蘿不回頭,只道:“你又要與我說什麽?”

魚杏兒道:“我看你先前一直望向謹德殿,如今動身,可是要去尋找肅王?”

阿蘿道:“是。”

魚杏兒又道:“你不要去了。”

阿蘿不理,提步就走。

魚杏兒拔高聲音,喊道:“阿姐,你找不到他的!”

阿蘿這才止步。

她回頭,與身後人目光交錯,道:“為什麽?”

魚杏兒凝視她,面色平靜。

“阿姐不知,但府內已經傳開了。”

“今夜,肅王有令,命全府典軍集結於校場,道是要當眾懲處一位典軍。”

“所以,你去謹德殿,定然見不到他。”

阿蘿聞言,心下一驚。

幾是懲處一詞入耳的剎那,她就想到了杜松的巴掌、秦陸的跪伏,還有魏玘那雙冷冽的鳳眼。

她心間不安,攥緊指,道:“那位被懲處的典軍……叫什麽名字?”

魚杏兒疑道:“你問這個作什麽?”

不祥的預感越發濃烈。阿蘿咬唇,道:“如果你知道,請告訴我。”

魚杏兒道:“我記不清了。似是姓秦。”

阿蘿渾身僵硬,臉色煞白如紙。

她頓時生出一種猜測——是魏玘不允她離開,而秦陸要幫她,才受她連累、要被魏玘處罰。

轉念間,阿蘿回身,快步來到魚杏兒面前。

她牽住對方的衣袖,脫口道:“可以請你帶我過去嗎?”

“去校場。去那位典軍受罰的地方。”

魚杏兒柳眉一皺,正要推阻,忽然又亮起眼眸,放下了將出未出的手。

她笑得溫婉,道:“好呀。”

“我知道後花園有條小路,可繞到校場後方。你隨我來吧。”

……

這夜,月光很亮,鋪往阿蘿腳下,火一般地灼燒。

她跟在魚杏兒身後,穿行於無人的綠徑。

四下鴉雀無聲。

阿蘿記著魚杏兒的囑咐,屏住呼吸,將足音壓到最低。

若是平常,她與魚杏兒的行蹤定會被發現。可典軍集結後,由儀衛代為夜巡。儀衛從前只行儀仗,論機敏,本就不如典軍與宿衛。

因此,二人有驚無險,逐漸接近王府西側。

一檐黑瓦出現在不遠處。

黑瓦之下,是一整面石墻,暗沈厚重,獨在中央設有門洞。而二人所處的位置,既受綠植隱蔽,又能將門洞內的景象盡收眼底。

阿蘿躲在叢後,看見火光迎風搖擺。

那是一支又一支的火把,受甲兵高舉,被風吹得微聳,而甲兵紋絲不動。

火光之中,魏玘赫然而立。

他著了玄金蟒袍,衣袂翻飛鼓動,橫眉低目,面龐漠戾如冰。

一名男子匍匐他足下,發冠散亂,衣衫紅透,像一片蜷縮的、被人揉皺的布匹。

血腥之氣分外刺鼻。

魏玘擡足,用靴尖踢向男子的肩膀。

男子身軀一斜,露出面龐,恰能容阿蘿與魚杏兒看見。

——那是秦陸的臉。

他雙眼緊閉,血汙四溢,看上去了無生機。

阿蘿按緊雙唇,竭力壓住驚呼。她雙足發軟,險些跌在地上,被魚杏兒一把撈住。

不遠處,魏玘唇角一勾。

他撩袍,俯身,伸掌拽住秦陸的後發,輕易提起人半身。

阿蘿看見,魏玘的嘴唇在動。

他似乎與秦陸說了什麽,可她聽不見聲音,秦陸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。

魏玘笑弧更深,寬和又悲憫。

眨眼間,響聲驟起——

“咚!”

秦陸的頭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。

作者有話說:

應該沒有寶寶喜歡秦陸吧(小聲)他是壞人,喜歡他可是錯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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